青云不坠 林莽苍苍——评薛涛长篇小说《九月的冰河》

日期:2019.12.16 阅读数:48

【类型】期刊

【作者】孙悦,张姣(渤海大学文理学院;渤海大学国际交流学院)

【作者单位】渤海大学文理学院;渤海大学国际交流学院

【刊名】渤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关键词】 生态文学;阳刚美学;儿童观念

【资助项】2012年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世界生态文学格局中的中国生态文学研究”结项成果(项目编号:l12dzw014);2013年度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辽宁地域文学现象与文学史研究...

【ISSN号】1672-8254

【页码】P10-15

【年份】2019

【期号】第6期

【期刊卷】2

【摘要】长篇小说《九月的冰河》是作家薛涛的新作。这部小说通过对北方森林大河的自然景观描写,对边塞乡民古朴心理情感的叙事,传达出丰富深刻的生态哲思和生态审美。主人公小满是一个充满生命张力的儿童形象,作家强化小满性格中鲁莽但勇敢、执拗但坚韧、重情重义、不达目的不罢休等多侧面,体现了少年阳刚气概,令人振奋。薛涛从优质、进步的儿童观念出发,在真正意义上寻求和描写成人世界与儿童世界的平等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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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不坠林莽苍苍——评薛涛长篇小说《九月的冰河》

青云不坠林莽苍苍
——评薛涛长篇小说《九月的冰河》

孙悦1张姣2

(1.渤海大学文理学院,辽宁锦州121013)2.渤海大学国际交流学院,辽宁锦州121013)

摘要:长篇小说《九月的冰河》是作家薛涛的新作。这部小说通过对北方森林大河的自然景观描写,对边塞乡民古朴心理情感的叙事,传达出丰富深刻的生态哲思和生态审美。主人公小满是一个充满生命张力的儿童形象,作家强化小满性格中鲁莽但勇敢、执拗但坚韧、重情重义、不达目的不罢休等多侧面,体现了少年阳刚气概,令人振奋。薛涛从优质、进步的儿童观念出发,在真正意义上寻求和描写成人世界与儿童世界的平等尊重。

关键词:生态文学;阳刚美学;儿童观念;

辽宁儿童文学创作是中国儿童文学创作山峦间一座独秀的高峰,新中国成立以来涌现出大批优秀的作家作品。在这个被称为“新崛起的东北作家群”中,薛涛以其独特的艺术风格引人注目。薛涛的儿童文学作品形态丰富,类型多样。他既擅长诗意的渲染,也擅长冷峻的展示;既能够驾驭魔幻,也能够工笔写实。他一边不露声色地逼近理性命题,一边兴致勃勃地点燃生活的炊烟。薛涛通过自己的创作,增加了儿童文学的厚度与重量。“把儿童生活的哲理领悟得那样精辟并把它们不露痕迹的潜伏在自己的作品主人公身上”,是薛涛“独具的品位”[1]。《九月的冰河》中,当少年小满身披白色的斗篷,在漆黑的夜晚,一个人,躲过俄罗斯哨兵的探照灯,敏捷地匍匐在中俄边境冰封的大河之上时,这年轻的生命所带来的冲击力与震撼力,竟是如此不可抵挡。

一、独特的生态文学书写

薛涛曾经写道:“我的祖先们一定对天空乃至宇宙有着自觉的、原始的关切。我的家乡跟内蒙古科尔沁左翼后旗交界,遥远年代在这里繁衍生息的满、蒙先民信奉一种自然宗教:萨满。在萨满的世界里,先民们仰望星空表达着最朴素、最神秘的宇宙观,人们对天地,对日月星辰乃至银河都有着很质朴的敬畏。他们甚至对动物、植物也怀有这种情怀。大到山谷里的猛熊,小到林间一只狐;大到一颗山核桃,小到树下一棵参……他们无不用惯有的敬畏眼神打量。我小时候,时时能感受到萨满文化的眼神,它用心凝视万物,深情、敏感、神秘,对宇宙和生命充满敬畏。”[2]

这样的精神气质造就了作家薛涛,也直接影响了薛涛的儿童文学创作。薛涛的作品时而有神秘主义的虹霓一闪而过,时而洋溢着洒脱的童话神话意味。与天地自然物我相融、浑然一体的生命体验,让薛涛的文学世界开阔而包容,格局广大。因为对这从星空到森林,从动物到人类的感情都发自肺腑,满怀赤诚,所以他在进行和爱有关的一切主题描写的时候,不见矫揉造作,或力不从心。这些因素构筑了薛涛作品独特的文学形态,也成为长篇小说《九月的冰河》中最耐人寻味的章节。

《九月的冰河》讲述住在中俄边境的少年小满,因为和爸爸发脾气赶走了小狗九月,九月游过大河跑进对面俄罗斯人的村子。其实,九月本来就是俄罗斯少年尼古拉的小狗,它陪伴尼古拉度过失去父母的痛苦岁月,后来为了躲避狼群的复仇,尼古拉违心地将九月放逐到中国来。如今,九月和小满只能隔河相望,九月依然惦记着小满,可是又放不下忧郁的尼古拉。而个性倔强的小满则发誓要穿越国境线,到俄罗斯把九月夺回来,于是,一场紧张、曲折、有趣的冒险开始了。

小说一开头,带着边疆和异域风情的北国世界就显现出轮廓,并逐渐变得清晰。薛涛很擅长景物描写,在他的笔下,大自然多姿多彩,美不胜收,同时,那鹰飞草长,鹿鸣水流,又无不暗含深意,所有的生命都富有灵魂。春夏秋冬,奔腾不息的大河冻了又化开,小满思念着九月,小满爸眷恋着树林,狼群悄无声息地出没,杜库林哥拉山摇曳满谷野花等待候鸟归来。这是多么生机勃勃的世界!树、水、星空、飞雪、熊、人……,没有谁在迷迷糊糊,辜负时光,万物都在挺胸抬头,竞相挥洒生命的活力。《九月的冰河》中始终蕴蓄着一股沉甸甸的生命的分量,薛涛通过描画自然万物的盎然之美,通过讲述人与自然万物的情意,准确传达出生态文学的绿色美感。敬畏自然、热爱动物,本是很多儿童文学作品表现的内容。这些作品大多以儿童形象为主角,讴歌儿童对于动物和大自然的爱护,批判成人世界对自然的轻慢和破坏。与之相比,《九月的冰河》对于生态文学的内涵和生态思想的核心的把握与展现,则另辟蹊径,别有一番意味。

小说中,少年小满与小狗九月的关系比较复杂,两者经历了矛盾冲突,并非一开始就达到和谐一致的步调。小说开头,小满把九月当成撒气筒,数落它,发泄自己的郁闷,而九月则误解了小满的本意,把小满的书包扔进了河里,从而使两者的矛盾激化,产生了决裂,九月离开小满,回到它原来的主人尼古拉那里。应该说,小满此时的表现和一般人类无异,他仅是将九月当作一条可以呼来喝去的小狗看待,尽管他也爱九月的聪明机灵,他对待九月看似粗鲁、大大剌剌的态度里透露着一种特别的亲昵,但那眼光依然带着人类高高在上,要求动物必须服从自己的权威。

俄罗斯少年尼古拉也是如此。他称呼九月为“小弟”,在父母死后,他把九月当作唯一的亲人。他是个苍白而忧伤的男孩子,他依赖九月,每时每刻都在担心失去九月,总是轻声倾诉着对九月的感情。为了九月,他不惜冒险准备游过边境大河,把小满的书包送回中国去。但是,却是他亲手给九月套上枷锁,栓上绳子。小满在对岸用笛声不停召唤九月的时候,他干脆把九月锁在院子里,剥夺了九月的自由。“狗的脖子上出现一根绳子,这是狗的屈辱”,小满看见了九月的遭遇,为此而大声疾呼。与小满相比,尼古拉对九月的感情占有的成分更多,他没有小满的生龙活虎,不是小满的粗声大气,他使用郁郁寡欢的哀伤调子,左右着九月的生活。

直到小说结尾,小满或尼古拉也没有成长为标准意义上的“生态主义者”,当小满要造一艘船的时候,他立刻想到可以去砍一棵树。小满对于自然以及自然万物的感情,仍带有比较明显的人道主义的意味——小满对于九月的惦记和思念,他想重新拥有九月的迫切感情,都是建立在主观假设九月需要他,认定自己是九月的救世主的基础上的,而这种自我定位,恰恰是人道主义在处理人类与自然关系时的出发点。真正的生态主义精神认定人道主义是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的一种变体,随着生态文学理论和创作实践的成熟,一部像样的生态文学作品,包括一部具有深度的儿童文学作品,都势必要纠正人道主义,转而勾画全新的生态伦理图。

究竟怎样才是真正的自然与人类的和谐平等,敬畏自然万物的涵义包括哪些内容,儿童文学作品应该如何表现生动而复杂的“天人合一”的生态观念,薛涛在《九月的冰河》里通过小满爸这一成人角色,对上述问题进行了思考和书写。小满爸是普通的村落里普通的护林员,他没读过多少书,没受过什么高等教育。他爱每一棵树,每一寸山林,他对于大自然和纯朴的乡下生活的感情,全然出自一种下意识和天性。这一点,让小满爸与人类原始初民精神实现了对接,即因为没来由的敬畏自然,对万物怀有先天的一份深情,而在天地间浑然忘我,与自然融为一体。“他迷恋现在的工作,隔三差五去林子里转转,心里便敞亮”。他给他的林子里的每一棵树都取了名字,唠唠叨叨地跟它们说话。“什么样的生活最滋润……隔几天看不着你们,我心里就发慌,不滋润。”[3]他担心他走了,树木们会难过。

面对自然丛林,小满爸体现出日常生活中很少见的柔软自在的一面,他在家庭人群里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他的生命状态自由而温和,他不再是那个和儿子针锋相对、冷嘲热讽的父亲,他获得了蓬勃的力量,得以迅速摆脱由于人类社会的物质利诱造成的对于自我的否定。小满爸变成了一个活泼甚至带着丝促狭顽皮的孩童,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他无欲无求,却又与万物息息相关;他并不抱怨自己对自然的付出,反而沉浸在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里。

《九月的冰河》中,小满爸这一人物形象不仅在对待自然的态度上符合生态伦理规范,而且由自然生态问题延伸到社会生态和文化生态的问题时,这一角色依然表现得极富张力。薛涛通过对小满爸的塑造,从最基本层面展现了所谓的文明社会中人的生存困惑,以及冲出这一生存困惑的途径,从而宣扬了要获得人类社会的生态平衡和保持文明的生态健康,就要拒绝物欲追求、坚守乡村传统的观点。小说后半部分,小满爸曾经试图远离自然,走出丛林,结果却沦为走私贩的同伙,在漆黑的夜晚干着弯腰弓背、偷偷摸摸的勾当,而小满和尼古拉差点死在这伙走私贩的手上,九月也从此失踪,生死未卜。小满爸走了弯路,他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赶紧向回奔跑,并经历牢狱洗礼,重新回到大自然,再度成为一个沉稳可靠的男人,并最终获得了与儿子小满的和解。

二、稀缺的阳刚美学面貌

中国当代儿童文学作品,尤其是少年小说,需要多些高纯度的阳刚之气。在儿童文学创作中展现阳刚之气,不应只在“吃苦耐劳”范畴内做文章,不应只弹拨苦情、悲情的主调,还需要雕刻一种属于阳光照耀下的明朗、快意、昂扬、挺立的阳刚之美,让作品散发出潇洒、勃发的美学味道。写父母下岗或骨肉离散,写亲人亡故或天灾人祸,写家徒四壁,写小小年纪就要承担生活重担,这些不是不可以,但是一定程度上已经让儿童文学的主题把“苦难”二字的涵义限定住,而薛涛则将苦难的所指引申为对于少年性格和人性的塑造上。就像曹文轩在《九月的冰河》序言里所指出的,“薛涛的作品一般不关心那些形而下的社会问题,他关心的是一些较为形而上的问题,这些问题是关于人的存在价值的,是关于生命的意义的。”[4]所以薛涛笔端的少年通常也不纠缠于琐碎和家常的某些问题,比如厌学、穷困、交友等等,而是通过年轻生命对这茫茫人世间的试探,以少年人的思想意识和行为模式去折射进而反思整个社会、整个时代的动向,体察那些大的弊端,大的困境。

在薛涛的文学世界里,少年必经历来自肉体和精神的折磨和历练,然后达到一种质的飞跃。在这九九八十一难的过程中,薛涛着重让笔下的人物呈现出一种风度,即面对苦难时的派头。生活再困苦,家庭再贫寒简陋,午餐的桌子上即使只有一碗黄酱、一把小葱,但是那桌面上应该是没有尘土的,那饭碗应该是没有污渍的。这与所谓情调无关,而是一种理想化的生活态度,是不肯草率马虎度日的人生傲气。中国古人讲“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即是对于身处困顿窘境中的精神追求的呼唤。薛涛对于这一问题有着深刻的思考,并通过具体的文学创作向读者展示了他对于“不坠青云”的意志品质和内在灵魂的赞扬。

《九月的冰河》散发着浓浓的诗意。那广袤的俄罗斯森林,北国极地的冰天雪地,生存于此,没有如太阳一样的活力,是注定会痛苦的。小满则像团火焰,噼噼剥剥地燃烧着。小满个性鲜明,他执着不妥协,坚韧不声张,行事有计划,有超强的策划力和行动力,虽不免显得冲动,但绝对不蛮干。他有智慧,有主见,不畏惧困难,有越挫越勇的气概,有坚持不懈的恒心。小满营救九月的行动,一次比一次困难,一次比一次计划周密,一次比一次惊心动魄,一次比一次向目标靠拢。在这独立实施、紧锣密鼓的冒险中,指挥着小满行为的正是那让人振奋的少年冲劲,从中能够看到有朝一日小满要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巨大潜能。

顶天立地的还有小满爸这一形象。小满爸说话简练有力,有时带点粗口,却不显得粗俗。虽然家境寒微,出身平凡,但是他可不是那窝囊、粗拉的农民,他有着丰富、沉静的内心世界和对于生活的切实的理解。小说生动地描写了小满爸与走私贩斗智斗勇的过程。作家让他化身为蒙面哑巴,在树林里穿梭奔跑,在大河上驾船疾行,为这个人物徒增了一分传奇色彩。小满爸有胆有识,为了替儿子找回失踪的九月,面对荷枪实弹的俄罗斯哨兵,他在冰河上进行了一场唢呐独奏,那简直是一次金色大厅里的表演,气势逼人。

薛涛笔带深情、充满自豪地塑造着这一对父子——小满从宽阔的冰河上匍匐前进,机灵地躲避着惨白可怕的探照灯;小满爸挥动着刀子,飞身闯入狼群割断捆绑着尼古拉的绳子;小满的腿被捕猎夹子狠狠地咬住,鲜血淋淋,疼得昏过去,但醒着就绝不哼哼一声;小满爸攀着绳子从陡峭的山壁上爬下山谷,搜寻九月的身影;凶残的走私贩子要杀死尼古拉,小满挺着胸脯大声喊“杀了我吧”;小满爸对俄罗斯哨兵坦承自己是落网的走私贩,高喊“你们来抓我吧”……这父子二人的形象,不禁让人想起闻一多在西南联大期间为《西南采风录》所写的序言,以及《西南采风录》这本书里那些少数民族的歌谣:“马摆高山高又高/打把火钳插在腰/哪家姑娘不嫁我/关起四门放火烧”。闻一多在序言里这样写着:“你说这是原始,是野蛮。对了,如今我们需要的正是它。我们文明的太久了,如今人家逼得我们没有路走。我们该拿出人性中最后的、最神圣的一张牌来,让我们那在人性的幽暗角落里伏蛰了数千年的兽性跳出来反噬他一口……”[5]

薛涛的作品涉及到了中国的民族性,中国社会的人性规范,中国的少年心智养成等问题。薛涛赞美这样的阳刚之气,认为应该培植这样的阳刚之气。不是为了应对战争时期的外敌入侵,在和平的年代里,这样的精、气、神,对于国家的发展,民族的振兴,国民性格的塑造,同样具有积极的意义。薛涛笔下那充满野性的少年是国家的希望,这样的少年不仅具有桀骜不驯的外在表现,其精神世界更呈现出坚定、执着、自信、威武的特质。他们可以尚显稚嫩,在另一面,他们则充满生命动感,怀着不畏艰难困苦的进取意识。他们不低头,不服输,认定目标就勇往直前。在当今中国,几代独宠一个孩子的家庭结构中,男孩子似乎变得越来越阴柔了,影响到儿童文学创作,那些小男生不是显得油嘴滑舌,一肚子怪心眼,就是表现得夸夸其谈,世俗习气浓郁。因此,小满这一文学形象的出现,不由得令人心头颤动,捕捉到一股飒飒扑面的威风。

《九月的冰河》中的阳刚美,在小狗九月的身上同样鲜明地呈现出来。九月是小说中的灵魂主角,对于这一点,薛涛已经在小说的题目中进行了明示。没有九月,就没有那春天滔滔冬天冽冽的冰河,两岸的少年、成年就是毫无关联的一群陌生人,也许他们的命运会波澜不起,小满和立秋莽撞地长大,小满爸和塔尔科夫稀里糊涂地变老,尼古拉深陷忧伤的缅怀,狼群只管在杜库林哥拉山徘徊,那漫长的国境线和宽阔的河流上,一系列生生死死、曲折有趣的故事就不会逐一发生。

小说中,九月是一条多么与众不同、出类拔萃的狗!它向往夜空,闲暇时总是追逐着穹宇间那璀璨的繁星。它与星斗是心灵相通的朋友,在它迷失混沌的时候,星斗开启和指引着它。薛涛赋予九月以原始而蛮荒的脾性,描写九月与自然沟通时产生的神秘气息。九月的困境来自远古的野性的召唤。当它咬死一匹狼以后,这困境就纠缠住了它。本能天性中,九月觉得自己与狼,这荒原林莽中的自由行者血脉相连,一种特殊的亲切感和柔情,让九月对狼毫无反感敌意。但是,偏偏是九月,却为了救下尼古拉而咬死了狼。为此,它惴惴而沉重,没有因为这件事向人类居功自傲,或在同类里炫耀树威。狼群为了报仇,几次与九月发生冲突,狼群要雪耻,九月迁让退后,只求自保。在这样不对等的较量中,九月的个性(兽性)被生动地刻画出来。九月几乎和小满爸一样,充满了忍辱负重的风度。

薛涛对于九月的描写,虽带有一定的虚构成分,但是绝不等同于修辞学上的拟人。从动物小说理论出发,动物皆有思想,有感情。它们和人一样,会察言观色,有复杂的心理活动,有丰富的情感体验。薛涛写九月,突出了这条狗冷静、自尊、勇猛、顽强的性格,面对危险它矫健向前,面对死亡它无所畏惧。它恪守了一条狗的天职——保护人类,牺牲自己,赤胆忠心。梦想在星群间飞翔的九月,再一次体现了薛涛的美学原则——在作品中,进行诗与思的双重滑行。

“九月随着冰排朝更窄的河段拥去,前面的河段已经形成一道冰墙。九月怔住了。九月脚下的冰排突然受阻,巨大的惯性让它冲上高空,啪地化成无数片碎玉。九月也随冰排跃上高空,小满的心也跟着提了上来。人们唏嘘着,这狗怕是活不成了。这时,九月一个漂亮的转身,稳稳落在冰墙上。”[3](192)这是九月重返村庄时的精彩亮相,不失奔放壮美。

三、优质的儿童文学观念

薛涛秉持着进步的儿童观念,他既不俯瞰儿童,也不仰视儿童,他平视他们,眼神里充满爱护。他能如实写出儿童生命的瑕疵,也能深情守护儿童的杰出。他尽可能还原儿童存在,不把他们当作“缩小的成人”而显得严苛,也不将其视为弱小无知的对象而流露出泛滥的慈悲和施予。他爱孩子,也制订了高贵的标准要求他们。《九月的冰河》中,小满轻蔑立秋,嘲笑他是个窝囊废。立秋挂在嘴边的“我得问问我妈”,最为小满不屑。小满早早就能脱离父母的羽翼而独立飞翔,他虽然会把五乘九的结果写错,却不会在自己的轨道上偏离。这样一个形象,从儿童文学的审美和教化功能加以评价,具有启示和引导作用。中国当代的少年人,正集体缺失“小满精神”。

在薛涛的作品中,他时而放纵孩子们的放肆胡闹,同时必脸带庄重,在每一个可能成为悬崖和深渊的地方耐心守候。从这样的情怀出发,薛涛在塑造儿童形象的时候,总是能够让那些嫩绿的生命枝桠,怒放出生命的花苞,同时大胆暴露孩童的破坏力以及对成人世界的反作用力。《九月的冰河》的前半段,小满与小满爸之间是如此难以沟通,积怨重重,这样的父子关系既具有普遍性——十几岁的少年正处于反叛期,通过与父亲的对立来获得独立性并感知估算自己的力量;另一方面也可看作作家对于在过去(小满爸)与未来(小满)之间建立通道的艰难性的准确判断。小满认为爸爸不会挣钱,因此是无能的,这一意识显然来自成人秩序。小满爸随即由小满直接推动,在这一秩序里出发了。他决定走出森林,放弃自己护林员的身份而成为淘金者。此时,小满成为现代教育体系和现代社会规范中成长起来的“新人”类型,周遭环境和学校教育(社会标准)传授给他所谓现代都市文明意识——走出乡野,走出古朴,到大城市(工业文明)里去,以功成名就来获得社会地位。从这一角度分析,小满这一角色又包含了作家对于当今人类社会文明标准和价值观念的深刻反思。

纪伯伦在他的《论孩子》一诗里这样写道:“你们的孩子,不都是你们的孩子/乃是生命自己渴望的儿女/你们可以给他们爱,却不可以给他们思想/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你们可以隐庇他们的身体,却不能隐蔽他们的灵魂/因为他们的灵魂,是住在明日的宅中,那是你们在梦中也不能想见的/你们是弓,你们的孩子是从弦上发出的生命的箭矢/那射者在无穷之间看定了目标,也用神力将你们引满,使他的箭矢迅速而遥远的射了出来/让你们在射者手中的弯曲成为喜乐吧/因为他爱那飞出的箭,也爱了那静止的弓。”[6]薛涛在《九月的冰河》中,描写了“射者”手中那能够助孩子飞驰、体会到孩子成长的喜乐的“弓”——小满妈,这一人物虽着墨不多,但是却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中国当代的儿童文学作品中,小满妈是个难得一见的母亲形象。对于儿子来说,她玉汝于成,用自己的方式呵护、陪伴着孩子的每一点成长。她从来也不长篇大论,不磨磨叽叽,对于小满的奇思妙想,她从来也不表现得大惊小怪、如临大敌。她并不格外温柔,也不多愁善感。她从来不说“你不能做”,而是“我帮你做”,她从来不否认小满的思想和念头,当小满寻找九月的计划一次又一次失败,而接续下来的越境举动一次比一次危险的时候,小满妈从不曾挖苦、吓唬和阻拦过小满。小满妈不按照自己的标准和真理去纠正和左右小满,在外人看来是出格的事情,在她看来都很合理,所以她几乎是无条件地支持小满所有的计划,还鼓励他放手去干。她给予小满的母爱甚至也呈现出一种阳刚之气,她有本事承担小满在现实中撞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每到此时,她不唏嘘悲悯、胆战心惊,而是默默地为儿子擦拭伤口,守候着儿子自己从生死危难中苏醒过来。她是那么的笃定,仿佛小满的一切跌倒、涉险都是正常的,她遗传给儿子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

小满妈是个特别把孩子“当回事”的妈妈。能真正把孩子“当回事”,能无时无刻都把孩子“当回事”,能在任何问题上都把孩子“当回事”的妈妈,是伟大的。这种“当回事”是建立在对于孩子的生命个体极度尊重的基础上,无论是在现实生活里,还是在儿童文学作品中,能做到这一点的母亲并不多,能用这样的胸怀去对待正在成长中的孩子的母亲并不多。小说中,小满妈和小满说话总是很郑重,和儿子进行交流时,她认真聆听,认真作答,很当那么一回事。薛涛对小满妈的语言、动作进行了十分传神的描写刻画,如:

1.(小满抢回九月的第一步计划即将开始)小满不停地回头看对岸的农庄。小满问妈妈那个农庄的名字,妈妈摇摇头,说:“名字挺长,记不住。反正住的都是俄罗斯人,没咱家亲戚。”

小满说:“妈,你还不知道吧,现在那个农庄跟咱家有关系了。九月住在那里,带着一个男孩,对我爱搭不理的。”

小满妈瞧了儿子一眼:“明早妈给你打听打听,名字挺长的。他们的名字都挺长,为啥呢?”[3](16)

2.(小满要去河边搭帐篷等着九月)小满妈事先知道儿子有这个打算,不过没拦着小满,上摩托车时还跟小满挤眼睛,意思是提醒小满抓紧动手吧,天塌了有她撑着。[3](17)

3.(小满准备冬夜越过冰河进入俄罗斯国境)小满暗自推进他的计划,小满妈悄悄为儿子缝制两件白斗篷。在他的计划里,白斗篷是必备的东西。[3](114)

4.(小满的腿被夹伤了,高烧不止)立秋憋了一口气,问小满妈:“婶子,他的腿怎么了?”小满妈说:“这倒霉孩子,刚到那边就蹚着夹子了。这条腿差点儿残废。”[3](153)

整部小说里,小满妈的每一次出现,都让人自然的身心放松,安静愉悦。她也有情绪的起落,但是很少方寸大乱。偶尔她还显露出丝少女的纯真,可爱有趣。就像纪伯伦的诗歌里所抒发的,小满妈是张多么优质的弓呀,她给了小满生命,再充盈了小满的灵魂,她推动了孩子的高飞远行,用信任和骄傲一路随行。然后,那年轻的箭矢正中生活的靶心,神采奕奕,弓便微笑欣喜,常驻永恒。

朱自强在《儿童文学论》一书里有这样一段论述:“作为宣扬儿童本位的儿童文学研究者,我一方面认为人的童年蕴涵着珍贵的人性价值,所谓人的发展应该立足于童年这一根基,另一方面,我信奉弗洛伊德的童年代表着压抑发生前的一个较为幸福的时期的观点”。[7]给予孩子人类精神世界里最好的那些东西,保持人性中的纯粹为儿童守护一段幸福的时光,这是儿童文学赋予儿童文学作家们伟大而神圣的使命。薛涛“之所以能够成为获得过国内所有儿童文学大奖的青年作家,也正是他坚守着艺术的底线,不为市场而写,不为商业而作,一直追求古典的、诗意的、美感的世界”。[8]这一评价是对薛涛儿童文学创作状态、水平与信念操守的准确褒奖。

参考文献:

[1]宁珍志.中国儿童文学60年[M].武汉:湖北少年儿童出版社,2009:1578.

[2]薛涛.我匍匐在神秘而深情的大地·小城池[M].北京:海豚出版社,2013:1.

[3]薛涛.九月的冰河[M].天津:新蕾出版社,2014:66.

[4]曹文轩.薛涛的文学境界·九月的冰河[M].天津:新蕾出版社,2014:1.

[5]刘兆吉.西南采风录[M].上海:商务印书馆,1946: 2.

[6][黎巴嫩]纪伯伦.先知·沙与沫[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2:57.

[7]朱自强.儿童文学论[M].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5:10.

[8]谭旭东.走进诗意的梦想的世界——薛涛和他的“山海经新传说”系列.中国作家网http://www.chinawriter.com.cn/56/2007/0109/1388.html,2007.

(责任编辑 陈方方)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254(2014)06-0010-06

收稿日期:2014-08-22

基金项目:2012年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世界生态文学格局中的中国生态文学研究”结项成果(项目编号:L12DZW014);2013年度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辽宁地域文学现象与文学史研究”(项编目号:L13DZW017)的阶段性成果;2014年辽宁省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一般项目“辽宁当代作家创作风格研究”(项目编号:W2014173)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孙悦(1972—),女,文学博士,渤海大学文理学院副教授,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生导师,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及思潮史、中外儿童文学比较研究。张姣(1975—),女,文学硕士研究生,渤海大学国际交流学院副教授,从事文学与语言、公共关系的科研与教学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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