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档案在胶片上”

日期:2019.12.25
						

采访孙道临之前,我便在想,无论这位著名的电影 艺术家的艺术档案是否已在建立,总之,1989年对孙 道临来说无疑是具有不同寻常意义的一年!值得纪念 的一年! 是年四、五月间由文汇报、文汇电影时报和上海锦 江公关公司发起的“孙道临电影生涯40年”纪念活动 中,张骏祥曾经感慨地说过:“40年大浪淘沙,一定要 下功夫好好研究孙道临。” 要认真而又全面地研究孙道临,如果忽视了有关 这方面的档案的话,那势必会带来不可言喻的缺憾 的。那么,作为著名的电影艺术家,无论是人的范畴, 还是从狭义的范围,孙道临对此又有着怎样的看法呢? 记得是1989年5月初一个晴好的早晨,我来到淮 海路上孙道临的寓所,访问了这位著名的电影艺术 家。当我在洁净雅致的小会客室里刚坐下,孙道临就 从书房里健步迎了出来。尽管40年雨雪风霜,给孙道 临凭添了两鬓缕缕银发,但这却使他的神情更见毅然 且别有风采。 了解了我的采访意图以后,孙道临宽厚、和善、热 情的脸上露出了坦诚的微笑,接着,他便爽直而又不无 幽默地说:“我的档案全在胶片上呢!” 诚然,孙道临在从影40个春秋中拍摄的20多部 影片里面,塑造了一系列栩栩如生个性鲜明的人物,如 《早春二月》中英俊潇洒,富有同情心的进步知识青年 肖涧秋;《渡江侦察记》中英勇机智、果敢干练的李连 长;《家》中忠厚老实、善良懦弱的高觉新……所有这些 固都形成了孙道临的“胶片档案”,但是,对于这位著名 的电影艺术家来说,这些还都仅仅是孙道临艺术档案 的一个部分,“我的档案全在胶片上!”──从中是否也 看到见孙道临不无谦然的一面呢!众所周知,孙道临是 一位有着多方面艺术才华的艺术家,除了炉火纯青的 表演艺术之外,他的男高音演唱也曾经使许多听众陶 醉;再则,他早年就已经开始执导过话剧;1944年,他 又把英文版《咆哮山庄》翻译改编成话剧《魂归离恨 天》,正由当时的国华剧社演出;1946年,他还翻译了美国 剧本《砒霜与老式花边》,题名《疯狂奇谭》,由北京南北剧 社上演;1962年,中国电影出版社出版了他翻译的美国丽 北莲·海尔电影剧本《守望莱茵河》。前些年,孙道临还和 剧作家叶丹合作,把巴金的名著《灭亡》改编成电影剧本, 得到巴金首肯。另外,孙道临还是位语言艺术大师,擅长朗 诵,当年,他朗诵的《扬眉剑出鞘》,语调中感人的情韵曾唤 起多少人的共鸣、催落过多少人激动的泪水啊!同时,孙道 临还以自己精湛优美的声调为《王子复仇记》中的茹可夫、 《白痴》中的梅斯金公爵等配音,用不同的语调展现了不同 人物的素养、个性…… 我想,要研究孙道临,就一定要综览他40年风雨 过程中形成的所有这些艺术档案。这里有他日渐形成 的哲学思想和艺术观点,有他艺术创作中的成败得失 的经验和教训…… 听我这一说,孙道临的脸上出现了沉思的神情,炯 炯的目光中,于深邃中隐隐显露出某种忧然。果然,不 一会他就开始告诉我,“文革”前他曾经有意识地积累 了一些自己的艺术档案,包括照片,甚至还有几十本笔 记本,上面都是他记录的从事电影等艺术工作以来的 扎记、生活体会……但是可惜在十年动乱中绝大部分 都失踪了。 说到这里,孙道临仰了仰脸,稍稍停顿了一下,接 着对我说:“前些年,听说老导演沈浮曾经打算撰写回 忆录,很盼望他老人家身体好起来,能自己写出来。我 们大多数人现在进行这项工作,手中很少有档案材料, 一般就只能凭记忆了……” “电影厂里是否集中有您的艺术档案呢,如果建立 了个人艺术档案,是不是可以说不仅可以给研究者带 来方便,也容易把研究引向深入?”我向孙道临提出了 自己的看法。 孙道临听罢微微一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说:“我 的那些胶片档案都散见于各个电影制片厂,当然也就 说不上建立完整的个人艺术档案了。不仅仅我,我国许 多卓有成就的电影艺术家恐怕都没建立起个人艺术档 案呢。我们厂是否在搞我不知道,只知道上海曲阳图书 馆的同志在搞,很钦佩他们这种精神。” 这时,我不由想起了也是在这次“孙道临电影生涯 40年”纪念活动中著名导演谢晋说过的一句话:如果 不是十年动乱,孙道临拍摄的影片将远不止20多部! 这可谓是一语中的、言简意赅、发人深思的话语。 从孙道临的介绍中,借助于尚存的一件件艺术档 案,我稍稍了解了一点他的艺术生涯── 孙道临初登银幕的第一部影片是1948年由黄宗 江编剧、丁力导演的《大团圆》。孙道临在片中扮演爱好 文艺的三哥。接着,他即在《乌鸦与麻雀》中扮演教员华 洁之。1950年,孙道临去北影拍《民主青年进行曲》; 1954年,又在《渡江侦察记》中饰李连长,这是他的成 名作。1956年,孙道临在《家》中饰觉新;1957年,在《不 夜城》中饰爱国的民族资本家张伯韩。这以后孙道临又相 继在《永不消逝的电波》和《革命家庭》中饰演主角…… 然而,自从1963年这位著名的电影艺术家拍好 《早春二月》后,一直到1979年拍《李四光》,这之间孙 道临的“胶片档案”整整出现了十六年之久的“断裂 带”!对于一位才华横溢、正值创作上黄金年华的电影 艺术家来说,这个“断裂带”无疑是一个残酷的“空白”! 这事,孙道临不由感叹道:“我们在十年动乱中的 损失太大了。”说这话时,他炯然有神的眼睛里映出深 沉睿智的目光,显然,他已不仅仅为自己,而是在为整 个中国电影事业的损失发出慨叹。 接着,我们的话题就围绕档案扯了开来。孙道临告 诉我,他每接受创造一个角色任务时,一方面尽可能深 入生活和阅读有关材料,扩大自己的生活和知识面以 加深对角色的理解和体会,缩短和角色之间的距离,另 一方面则从自己过去的生活经历中去搜寻角色的影 子,使角色能在自己身上生根。而这两方面其实都和档 案发生着联系。有时候他甚至还直接利用档案材料帮 助他塑造人物。 “哦?”孙道临的话顿时引起了我浓厚的兴趣。 孙道临点点头,继续说道:“就以《李 四光》这部片子举例说吧,影片中的林荫小路这一场 景,我手中拿着的塑料本就是李四光同志生前的随身 遗物:一个棕色牛皮封面的长方形白纸簿。这是电影 开拍前我向李四光的女儿李林借来的。从30年代起李 四光就一 直用着 它,封面 已磨损, 里面是李 四光自己 裁得方方 正正的一 叠白报 纸,用大针粗线缝连起来插放进去的。每一页上都是 密密麻麻又工整又秀气的小字,记着李四光对西方科 学的看法,对自己思想的严格要求,记着行将主持的工 作会议的要点,以及正在演算的数学方程式…… “晚上,当我翻阅着这本簿子时,像有一股暖流在 冲洗我的胸怀,似乎看见李四光在深夜中伏案,查阅着 地质考察图,为他的理论积累着一点一滴的论据;手中 拿着这本薄子,我总会想起为了扎扎实实地考察地形 地貌,李四光曾大踏步地跨过祖国的山山水水,并且不 时停留在一些断层面前,敲取标本,用放大镜仔细观察 石块结构,一丝不苟地填绘地质图。从白纸簿上那一 行行细小的字迹上,可以看到这位科学家执著、缜密、 严谨的主要性格特征。它帮助我更好地塑造了人物, 使之成为‘这一个’而不是苍白的概念的化身。” “再如影片最后描写了李四光对地震问题的态度, 关于这一段是否需要表现,曾经有过不同看法,这时, 我们也是从一些档案材料中了解到,李四光是在病中 得知邢台地震消息的,当时他不顾病体及余震危险,亲 临灾区调查,搜集第一手资料,当中央召集会议,研究 地震是否可以预报时,许多人不敢明确表态,李四光却 不顾个人声誉得失,毅然回答可以预报……” 从孙道临沈稳、徐缓的讲述中,可以想见不管是有 心,或是无意,增强档案意识,重视档案的作用,确实会 给我们的工作和事业带来莫大的帮助。同时,我似乎也 依稀领悟到一点孙道临善于挖掘人物的内心世界,运 用幅度不大的性格化的特征动作,揭示和展现人物气 质,达到情发于中而形于外,形神兼备的艺术效果,并 日渐形成真实、自然、深沉、细腻的表演艺术风格奥秘 之一斑 了。 当 我打算 结束采 访,起 身告辞 时,一 眼瞥见 了那座由著名金石大师朱复蓁题书的仿青铜古鼎。这 是同年4月28日晚,在上海新锦江饭店由张启承代表 文汇报、文汇电影时报颁赠给孙道临的“影视精英”。这 项殊荣无疑增添了这位著名电影艺术家一页新的“艺 术档案”。 孙道临谦和、热忱地一直把我送到了楼道口,握别 时我在想,人们也许已在和我一样认定,这位著名电影 艺术家的档案既在胶片上,又不全然在胶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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